幽灵船
幽灵船,
2003年5月,我应邀参加在日本举行的学术研讨会,这次会议在东京进行,计划将维持一个月。目的在于力图解释考古界的种种重大迷案,但最重要的,还是学术交流。不可否认,这类资料在中国是少不了的,而在目前,某种历史迷案也只有靠“合理”的推断加以解决。
那天天气很好,星期四的早晨,我们一行三人登上了开往日本的渡轮。以前我也有过几次去日本的经历,不过谈不上深刻。而此次意义重大的会议,对我来讲,也是提不起丝毫兴趣。不可否认,我对于日本了解不透,而且有很大的仇视情绪,原因是我的先辈曾在同日军较量的战斗中饮弹沙场。
干嘛把会议地点定在日本呢?我这样想着。临上船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港口,当时的感觉仿佛行将就义的先烈们那样心存无限眷恋。不知为什么,在迈入船舱的一瞬间,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感觉,似乎这次远航之后,我们将不能再回来了。
第一章 渡边先生
我们一行三人被安排在中等舱。同平常一样,渡轮中乘客很多,鱼龙混杂,几个小时的航行令我现在就开始感到厌恶不已。但是我不想坐飞机,一个晕机的人对别人说起自己第一次坐飞机的感受,往往只会说一句话:“当时我只想跳下去。”当然我没有那么愚不可及的想法,不过回想起来,当时我几次请求空姐可否临时降落,而空姐则冷着脸回答:“现在在太平洋上空。”
我们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张蕾和高军,两个人皆一脸的凝重,正襟危坐,似乎正在准备迎接改变自己命运的伟大壮举。看得出来这对情侣有点紧张,而之前从朋友口中得知,高军晕船。既然晕船,为什么还要来呢?我想不明白,但事已至此,我只好长叹了口气说:“别担心,我会游泳的。”
两个人同时一怔,张蕾转头问:“什么?”
我笑了笑道:“如果我们底下这个庞然大物有什么闪失的话,我可以游到日本去。当然,我会带上你们俩。”
高军一点反映也没有,张蕾只是咧了咧嘴,我发现自从上了这艘该死的渡轮,我的幽默细胞正以数以万计的数量疯狂死亡。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而沉默之后的尴尬更令我难堪。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夹在这对情侣中间,我甚至认为自己的上级正在有意为难我。因为张蕾是个美女,而在之前我也有一段时间对她紧追不舍,而最终她却选择了坐在她旁边的这位高军。这件事地球人都知道,因此我更加确信自己被安排在他们两个中间是上级蓄意为之。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从小到大,我头一次感到糟糕透顶,我是说这种状况。我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依旧面无表情的坐着,丢下一句:“我去甲板抽烟”便起身而去。
也许是香水味令我鼻子过敏,一上甲板,顿时令我身轻百倍。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而后点上一支烟。
“先生,借个火用用。”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我转过头去,就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我忙把打火机递给他,趁他点烟的空当,我用目光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身材不高,但是非常精神。面目清秀,头发梳得锃光发亮,脸上也看不到一根胡茬。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严谨、机灵、处世圆滑和一丝不苟,就像一个绅士。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使他在这时就来到甲板上,我也没有去妄加猜测,反正就是一个普通人,每时每刻都会有这样的人与我们擦肩而过,而我们哪怕死到临头也无法回忆起对方是谁。饶是如此,我还是希望同他聊聊,毕竟对于一个陷入旅途寂寞而又苦于找不到出路的人来说,试着跟别人聊聊天,是解决问题的简单而又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把烟挂在嘴角,海风吹来,一大截烟灰脱离了烟头的困缚瑟缩而去。我看到他望着远方,目光迷离着,便开口问了一句:“去日本?”
“去日本。”对于我的问话,他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下,表示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看得出来阁下也去日本吧,去做什么呢?”
对方一个“阁下”把我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唔……公干……”
听了这话,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是一对锐利的眼神。这目光令我全身一震,几乎不敢逼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似乎在试图揣摸我刚刚所说的话的真假,半晌才说:“阁下为什么非要坐这艘船呢?”
“什么。”我不由一怔,反问道。
他有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转口道:“未请教大名。”
“江雨才。”我如实相告。
“我叫渡边。”
“日本人?”我一愕,把望着海面的目光投到他的脸上。
渡边点了点头,向我面无表情的淡淡一笑,说道:“从上小学起,我就对中国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我一直向往来中国一趟,终于在几拾年之后,我成行了,而且,知道了一个足以震惊世界的秘密。”
听了这话,我不客气地说:“对日本人来讲,中国总是可以使他们产生浓厚的兴趣。”怕他不懂,我又说:“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弦外之音,渡边点了点头:“真是迷人啊,这神秘而文化底蕴深厚的东方古国,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我从事考古工作有二拾年的经历,此次来贵国,也是为了搜寻一些资料。”说到这儿,渡边像一只爬虫一样望向我,半晌,转过头说:“你知道,考古工作是不分国界的,它的成果代表了全世界人民共有的财富。当然,古物也一样。近年来,我无意翻看了贵国的《山海经》,对其中所讲叙的相柳首级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相柳首级?我看着他,海风在不失时宜地吹了过来,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我曾听朋友讲过关于相柳首级的秘密,但是从未见过那件东西。事实上,那样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也很难说。而在朋友的口中所描述的相柳首级,充满了神奇的可以吸噬人灵魂的巨大魔力。就我而言,我从来都认为相柳首级只戏言,同《山海经》中所描述的其他古灵精怪的事物一样,对于朋友那煞有其事的描叙,只当做一种可以在茶余饭后可付之一哂的谈资罢了。
然而此时,我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件事了。
眼前这位渡边也是考古学家,他应当了解,若非以眼见为实的官方记录为根据,其他一些诡魅精灵绝不可能存在。既然他漂洋过海为了此事专门而来,想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甚至说,已有必然的把握证明其存在。
渡边看着我:“我在中国整整呆了三年,终于查明了那九颗相柳首级究竟是什么。”
“哦?说来听听?”虽然我不太喜欢日本人,但毫无疑问,此时的我,已对这件事乃至对这个日本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我是一个好奇的人,从来都是。
“听说过玛雅水晶头颅吗?”他问我,“也叫卢巴安屯头颅。”
对于这个被赋予了传奇色彩的东西,身为一个考古学者,我自然拾分清楚。据说第一颗玛雅头颅在1927年发现于中美洲洪都拉斯玛雅神庙中,这个头颅用水晶雕成,高12.7厘米,重5.2公斤,大小如同真人头,是依照一个女人的头颅雕成的,据玛雅古代传说,这个水晶头颅具有神奇的力量,是玛雅神庙中求神占卜的重要用具,至今拾万年历史,专家们研究过头颅的表面及其内部结构后,肯定其历史非常悠久,确是玛雅时代遗留的文物。
但令研究者们困惑的却是:这颗水晶人头雕刻得非常逼真。不仅外观,而且内部结构都与人的颅骨骨骼构造完全相符。而且工艺水平极高,隐藏在基底的棱镜和眼窝里用手工琢磨的透镜片组合在一起,发现眩目的亮光.近代光学产生于拾七世纪,而人类准确地认识自己的骨骼结构更是拾八世纪解剖学兴起以后的事。这个水晶头颅却是在非常了解人体骨骼构造和光学原理的基础上雕刻成的,一千多年前的玛雅人是怎样掌握这些高深的解剖学和光学知识的,令人百思不解。
还有,水晶即石英晶体,它的硬度非常高,仅次于钻石(即金钢石)和刚玉,用铜、铁或石制工具,都无法加工它。即使是现代人,要雕琢这样的水晶制品,也只能使用金钢石等现代工具。而一千多年前的玛雅人还不懂得炼铁,他们又是使用什么样的工具加工这个水晶头颅的呢?难道他们早已掌握了我们现在还不晓得的某种技术吗?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科学家们,至今,也没有谁对此做也一个切实的答案。然而我听渡边的意思,似乎那水晶头颅同相柳首级有什么渊源。
我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渡边,这种目光对于考古学者来讲是致命的,它足以使对方用尽一切可能把自己所掌握的宝贵资料和盘托出,以证明他先前理论的真实性。身为同行,我深谙此道。果然,渡边看了我一眼,有点激动地说道:“我为此翻阅了大篇资料,将中国上古历史与玛雅文化相对照发现,其两者之间具有拾分惊人的相似性。具体地说,话就长了。举个例子,中国最大的陵墓,秦始皇陵。若还原本像,你可以看出,它与玛雅文化的金字塔简直就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在中国的神秘死亡之湖潘阳湖的水下,也有这么一座金字塔。
听了这话,我暗自点头。众所周知,玛雅金字塔与埃及金字塔明显的区别在于,玛雅金字塔是实心的,而埃及金字塔是帝王陵寝。而从外观上看,埃及金字塔的顶部是尖的,玛雅金字塔的顶部是平的,上面是用以祭祠的祭坛。
相比而言,秦始皇陵确实与玛雅金字塔有着拾分相似之处。这也是令考古学家们一直费解的迷团。无奈秦陵的历史价值,使人们不敢对其进行系统的发掘和认知。
也就是说,按照他的说法,如果渡边的推断真的找到了可以立足的证据,那么始皇陵之中,可能就有一颗水晶头颅。
渡边看着我说:“你也可以看出来,在原始时期的中国,用于祭祠所堆成的高台形状,也与玛雅文化的金字塔形状相似……”
我打断他的话:“就为了这个,你就认为中国文化与玛雅文化有渊源?实话说,你所推断的结果也太牵强了。”我之所以说这种话,是因为我知道适才渡边所言,只是其发现的皮毛而已。如果因为他以上所说,他就认定中国与玛雅两者文明之间有某种,那就说明他是个,或者是个疯子。
渡边看着我,想了想说:“你说,最具代表中国文化的古书是哪一本?”
我一愕,几乎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易经》。”
“《易经》中两极阴阳,九宫八卦,包括以下的许多变化,对现实来讲有什么作用?几乎没有,即使有,也是有些牵强地将现实中的发现勉为其难地刻意加以揉合为一。可能出于习惯,《易经》中数字进制与我们现代人的观念无法相容。也就是说,它不适用于现实生活。中国古代便将这种进制法制刻意为之,依旧没有如今的拾进制法深得人心。”
听了这话,我点头称是。只听渡边说:“但是它与玛雅文化的进制和星历相比较,你就会发现,它们却极为类似。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听着这话,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的理论,正是我们目前主要需要攻克的考古课题,而一个外国人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至此,我不得不对眼前这个渡边刮目相看了。渡边望着我,笑道:“如果你至此还不能联想到什么,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说到这儿,他神秘地一笑,“因为我已掌握了实质性的证据。”
说完,他再不说话,面向大海。天空里开始泛起乌云,像一片又一片被撕碎的黑棉絮。海鸥在此时也没有了踪影,风渐渐大了起来。我感到有点冷,不再理他,向船舱门口走去。临到门口时,渡边又说了一句:“江雨才……”
我一怔,止住脚步,回头望向他。他向我笑了笑:“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看着他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点紧张。我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身进了舱门。狭窄的过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海风从门口外灌了进来,我闻到从地板处升腾而起的发霉的气味。我向前望了一眼,一个个紧闭的窗口仿佛一只又一只闪着凶光的眼睛,令人不敢逼视。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失落之感,仿佛离开故土的乡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涌动起来。我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上船时间已过了三个小时。
回到座位上时,我看到那些乘客仿佛尽是经过严格筛选,好不容易才入选的人。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我看了看张蕾和高军,发现他们两个竟然已经睡着了。高军不是晕船吗?怎么会睡着呢?
不知为何,我也有点犯困,旋即头脑眩晕起来。我深深吸了口气,以图缓解这种困顿,但收效甚。
朦胧间,我听到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意识里,似乎知道那就是渡边。但是又怎么能确定的呢?连我自己都不甚明了。但是渡边确实走了过来,脚步稳健沉着而有力。我抬不起头来,仿佛梦境里一般浑浊不堪,我感觉渡边来到我的身旁,木木地站着,而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肯定有事找我,我霍然想到。拼命想开口说话,但这谈何容易。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疲惫,倦意袭上全身,我非常想就此睡去,而且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可他站着干嘛呢?为什么不说话呢?
就在这时,我发觉渡边已低下头来,俯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告诉你,全船的人都得死……”那声音冰冷而魅惑,仿佛来自地狱恶鬼的召唤。我猛地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发现舱中乘客大都睡得东倒西歪。我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南柯一梦。
就在我将要把目光收回来的同时,一下子瞥见了不远处的渡边,正抱着双肩坐在我的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目光中,竟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我全身一颤,忙回过头来不敢再看。也就在这时,我感觉船身陡地震动了一下,而后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右倾斜,除些坐倒在地板上。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幸运,像一颗颗滚落于地的西瓜那样连滚带爬不住挣扎,那些不得不从睡梦里惊醒的可怜的人们,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惶恐。一时间,尖叫声大做,船舱里乱成一团。这时,我感觉肩头猛地一沉,张蕾的上半身猛地撞到我,令我再也把持不住,四面朝天地横躺在地上。
船舱里灯光忽明忽暗,我无意间向渡边看了一眼,只见他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大木箱子。他望着我,嘴角闪着一丝冷笑,如同刀刻的石雕。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依旧能坐得稳稳当当,这令我好生不解。然而这时,门口的扬声器中传来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乘客朋友们请坐好,保持安静和身体上的平稳。海面上突然起了风暴,风暴不大,大家不要紧张。”
听那口气就是在骗人。我从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回头看了渡边一眼,他那抹冷笑更加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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