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永远——南医大女生被害案侦破全景纪实(2) 女生篇:教你如何快速脱单,找到对象不难只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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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永远——南医大女生被害案侦破全景纪实(2) 转载自啄木鸟,作者许丽晴,侵权立删! 第三章 通缉 7月3日,南京市公安局向全市发出通缉令。4日,星期六,覆盖苏、浙、皖,发行量60余万份的《扬子晚报》在头版显着位置刊登“南京警方悬赏万元捉拿杀人凶犯”,同时附模拟画像。次日,《南京日报》相继刊登了这条消息。全城大街小巷,通缉令张贴上墙。 1992 年 7 月 3 日南京市公安局发布的通缉令及次日 《扬子晚报》发布的警方通告 应该说,运用媒体力量开辟线索来源,是公安工作走群众路线的一种具体体现。这是南京警方第二次采用这种方式,第一次是三年前为侦破一起拐卖婴幼儿案在电视台等媒体公布有关情况和嫌疑人特征,案件三天告破。为什么轻易不采用?杨正保深知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事半功倍;用得不好,则会伤了自己。 夜深了,百年堂里依然灯火通明。操福初、陈宪法在忙碌着。 专门工作和群众路线相结合,一直是公安工作的重要法宝,在实践中屡试不爽。跟通缉同步的,还有由南京军区政治部保卫部长曲文签发,发往各集团军、上海警备区、舟嵊守备区、各省军区、军区司令部保卫处、军区司令部直工处、南空、东海舰队政治部保卫处等单位的通报。通告发布前,省厅凌福根厅长、五处卜岳处长专程来现场听取汇报,肯定这一设想和尝试。市局召开全体干部大会,提出继续坚持立足南医大向四周辐射的工作思路,多种手段并举,强化“3·24”案件侦查措施,推动打击刑事犯罪新攻势的形成。明确要求公告发布后,各部门24小时专人值班接待,重要情况及时反映。随后,各分局拿出各自的贯彻意见。这是新一轮的攻势,借助新闻媒介来助力破案,究竟效果怎样,能不能柳暗花明,大家不得而知,又都满心期待。 南医大校内,考虑到快放暑假了,要求学院抓紧有限的时间再次开展工作。 “不知道这次效果怎样,唉———”陈宪法上了一趟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随手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正在灯下看材料的操福初抬起头:“虽说已经三个多月了,但是有过硬的物证,市局决心又大,应该会破的。” 陈宪法是操福初多年的部下,两人之间说话从来开门见山。的确,作为一个有着多年侦破经验的老刑警,他感到很郁闷。林俐的多个关系人也一一查清见底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用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擦过手,拿起桌上的一沓材料:“这是几个分局刚报过来的。鼓楼分局召开居民干部会128场1510人,群众会113场3678人,农民工会27场800多人,内部单位负责人和驻区部队、武警部队负责人会246场25537人。民警上门23027户53553人,通告上墙1000余份,出黑板报135块,张贴标语227条、橱窗37块。3日晚,看守所组织187名在押人员收看电视通告后,9名在押人员举报线索10条,其中重点线索2条。至4日下午5时,鼓楼分局已收到嫌疑线索34条,其中重点线索7条,已开展工作。玄武、白下、建邺分局的也都报来了……” 1992 年7月3日南京市公安局发布的通缉令及次日《扬子晚报》发布的警方通告 1992 年7月3日南京市公安局发布的通缉令及次日《扬子晚报》发布的警方通告 下载原图 陈宪法翻过一页,还准备再念点儿什么,操福初挥挥手打断他。他知道陈宪法想说什么。前两天,浦口那边发生一起特大诈骗案,他带着技术科徐行速等人一直盯在那里,今天总算抽出身,顾不上休息,赶紧让李顺福用三轮接自己回来。日头真的辣狠了,回到百年堂,已是一头汗,一脸灰。哪知陈宪法不在,去局里送材料了,说是下班才能过来。他只好先去了趟处里,然后再赶过来。 “线索目前不少,胡在京马上也过来,到时候一起说。”他对陈宪法说。 正说着,门被推开,文保处大学保卫科副科长胡在京说到就到,他朝两人点点头,也不客气,径自坐了下来。陈宪法抓紧时间开始汇报:“通缉令发布当天到6号下午6点,三天时间,全市共接到举报线索541条,其中4号196条,5号149条,6号96条,涉及‘3·24’案件的人头线索509条。今天,全市接到与‘3·24’案件有关的人员线索169条。嗯,今天雨花分局收到的线索最多,共有42条,刑警大队正在逐条查证。” “有特别明显的线索吗?” “目前还没有。” “几个重点派出所呢?”操福初问。这也是杨正保副局长最关心的。 “工作都在进行。华侨路派出所也报了专报。他们列入排查条件的7692人,有185人列入工作,前期否定160人,最近剩下的25人也否定了。这是第一阶段的,也就是媒体公布前的。媒体公布后接到线索18条,也全部否定了。”南医地处五台山派出所辖区。按照方位,向北归华侨路所,向西属汉中门所,向南归石鼓路所,向东属侯家桥所。陈宪法继续说,“江南光学仪器厂的潘荣看到通告后,今天到栖霞分局投案自首,交代了4月12号伙同他人盗窃本厂价值一万余元光学玻璃的犯罪事实。去年底因为在舞厅打伤管理人员被批劳教的苏原,昨天晚上在父母的陪同下到汉中门派出所投案。此外,还接到几起外地举报的线索,有昆山、扬州的,也有镇江、芜湖的。” “这么说来,成果多少还是有的。”操福初笑着说。话虽如此,还是没有犯罪分子的确切线索,他的心情有点儿焦灼。 陈宪法或许受到些鼓舞,接着汇报:“浦口分局大马路派出所根据群众举报,查到一个5人犯罪团伙,破获去年底在浦口公园劫持、强奸女工的案件,已抓到3人。还挖出一个10多人的盗窃团伙。目前,根据群众举报的线索,已破案50多起。” “今天几号了?”操福初突然问。 “7号。” “这才几天啊……一定要坚持。”操福初摘下眼镜。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信心。 胡在京一直负责校园内的排查。“南医这边,为争取时间,从6月底开始,我们张贴通告、模拟画像,公布罪犯脸谱,高校保卫干部紧急召开会议,连续三次深入师生员工中进行发动,目前收到40条线索。” “有有价值的吗?”操福初问。 “有个嫌疑人……”BP机响了,是妻子的,让胡在京今天无论如何回家一趟,家里煤气快没有了,妻子又发着烧。胡在京女儿1月30号才出生,妻子一直身体不好,平时家里多依赖丈母娘。这几天丈母娘回了老家,他自己则蹲在学校,家里一下子乱了套。他狠了狠心,把BP机搁在一边。“89级女生戴杰看到校园里张贴的公告,反映她在外认识的朋友李军经常到南医大来,也经常跟学校的女同学接触,而且去过南楼两次,其中一次去了111教室,3月20号晚上,他还去过南楼。李军喜欢接近女生,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基本特征呢?”陈宪法问。 “年龄、身高都符合,在一个装潢公司做电工。案发后,李在3月31号、6月13号两次到学校打听破案情况。”正说着,BP机又在振动,他干脆不理会。“还有,李军有跟现场同花纹的胶靴。另外一名女生张燕也反映,李军跟学校不少女生搭讪、熟悉。” “李军家住什么地方?” “峨嵋岭7号,就在南医大旁边。” “3月20号在南楼活动的人员中,排查出他了吗?” “没有。” 操福初沉默了。南医大内部已清查两遍,3月20号晚上南楼人员定时定位,也多次过人头,居然还有漏网的。看来,工作还有得做呢。 “这样吧,这个李军要继续查下去,同时安排专人整理3月20号在南楼出现的可疑人员,从特征相貌、活动情况进行对比。” 就在操福初、胡在京、陈宪法等专班人员一筹莫展之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7月10号下午4点多钟,负责4号楼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卞秀英到保卫处报告,说是中午11点30分左右,在一楼东面卫生间墙角堆放杂物的蛇皮口袋下面,发现一件男式黑色羊皮夹克。 4号楼是宿舍楼,离南楼很近。这件夹克六成新,与校卫队员描述的嫌疑人衣着十分相近。既然衣服较新,为什么要丢掉?7月正值盛夏,为什么出现秋冬服装?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疑问一连串。保卫处长郭志安越想越不踏实,他立马赶到百年堂报告这一情况。正在值班的管祥寿接报后不敢怠慢,又呼叫操福初。 专班连夜商量,觉得皮夹克事出蹊跷,很可能与“3·24”案件有关。 当务之急是找到皮夹克的主人。第二天上午,专班会同南医大党委召开学院各部、处、系、教研室负责人参加的动员大会,又一波查找开始了。 郭志安失眠了。身为学院保卫处长,林俐遇害后,好几次他都提出引咎辞职,可学校不同意。他太希望这件夹克能给这起案件的侦破带来转机了,让自己的愧疚感稍稍减轻些…… “一个班一个班地清,一个室一个室地清!每个男生都要问清楚!”他反复交代,每天都要查问进展。 今天一进办公室,随手打开桌上的一张《扬子晚报》,一条醒目的报道吸引了他的目光———《举报线索不断破获案件连连》,内容大概是说月初警方发布通告公开缉拿重大犯罪分子后,广大市民心系治安,积极参与,纷纷向公安机关检举揭发违法犯罪线索。邻近的杭州、昆山、苏州、常州、镇江、扬州、淮阴、徐州、芜湖等地人民群众及政法机关也纷纷来电、来信举报。短短半个月时间,接到群众举报的各类线索1800多条,协助警方破获660起案件,抓获杀人、盗窃、抢劫、强奸等严重刑事犯罪分子696名,摧毁犯罪团伙47个。其中群众主动到公安机关举报的有1500多条,电话举报300条,来信举报60条。秦淮分局根据群众举报及时破获一起预谋杀人案;马府街派出所抓获新疆喀什巴署劳改农场越狱脱逃多年的犯人哈春;挖出某医院8名职工利用职务之便,偷开病人药品并盗窃自行车几十辆的案件。 他合上报纸,闭上眼睛。查,清查,排查……眼前出现的都是“查”字,让他头昏脑胀。从3月底开始,已经100多天过去,警方和学院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所有的努力却如泥牛入海。 “继续!坚持!”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新一轮查找工作如火如荼之时,一个人突然闯进了大家的视线。 7月14号凌晨两点多钟,一个黑影窜进南楼111教室,被守候多时的巡逻队员抓获。 因为环境独特,这些年南医大不时发生一些流氓滋扰、猥亵妇女的事件和案件,几乎就没有消停过。“3·24”案件发生后,基于凶手系与南医大有联系的外来人员的判断,考虑到凶手有可能回到案发现场,市局与南医大校方商量,在全面排查南医大及其他大专院校流氓案件的同时,多管齐下,组织民警、校内有关人员深夜在南楼周围等特定区域蹲守。时值盛夏,又是流氓案件的高发季节,这一举措十分必要。 午夜已过,白天的暑气依然在校园里蒸腾。三名巡逻队员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瞌睡阵阵,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但只有强打精神。林俐被害后,尤其是校卫队员迎面撞到嫌疑人的情节披露后,谁都不敢大意,谁都逢人盯三分,谁都不愿意坏人从自己手中溜走。 前一段时间,已经拦截过几个可疑人员,盘查下来,却一无所获。大家甚至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无论看谁都像罪犯。特别是张金生和季德全,无数次被警方找过去谈话,甚至无数次被含意不明的目光反复打量,两人都快崩溃了! “这个混蛋,究竟藏在哪里呢?”大家一边驱赶着蚊虫,一边低声诅咒着。“啪”的一声,一名队员在左手背上猛拍一下,顺手捻起一团黏糊糊的腥气,抹在一旁的楼柱上。猛地,另一个队员捅了他一下,一个黑影进入他的视线。 几个人一齐扑上去,将窜进南楼的黑影揪了出来。扭送派出所一问,名叫张宁生,30岁,家住石鼓路。以前是列车乘警,1988年9月初,调南京铁路某派出所。1991年考进南昌一所中专学校,现在读。 还当过警察?众人细细端详,此人身高接近1.70米,体重估计至少80公斤,鞋子40码,短直发,眼略小,瞪起眼睛很凶。如此的长相、身高、气质,特别是石鼓路的住址引起了派出所的重视,而且还从他身上搜出一把剪刀。 为什么深夜来南医大?怎么进来的?为什么随身带剪刀?一连串的问题,对方报以沉默,两眼盯着天花板,死活不回话,也不喊冤。 专班侦查员庄建华前往此人所说的铁路派出所了解情况。所里同志告诉他,这家伙平时二五郎当,跟人相处脾气粗暴,动不动破口大骂,两个月前私自开着所里的警车出去,竟然撞到街边居民住户的门上。 石鼓路的住处也去了。房子显得老旧,小两室,张父退休不久,母亲在铁路医院工作,还有两年退休。老两口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分配在熊猫厂,去年已出嫁,儿子张宁生平时多在单位宿舍,节假日回家。1991年考上南昌学校之后,更是很少回来。不过今年2月20号开学之后,张回来过两次。具体日期老两口记不清了,第一次大概是3月下旬或4月上旬,第二次是5月份。 3 月下旬或4月上旬?操福初觉得可能有戏,当下决定派庄建华连夜去南昌。这个张宁生暴力倾向明显,身高年龄脸谱也符合,如果这次能在南昌查到时间,应该八九不离十。 在火车上,庄建华刚刚眯了一会儿,BP机响了,一看,是侦查员小李发来的:“剪刀已查,借用,家用。” 庄建华将信将疑。一下火车,他赶紧找个公用电话亭回了电话。小李在电话里告诉他,张交代剪刀是当晚在初中同学万盈钢家中喝时借的,万是南钢的钳工。父母家的阳台凉棚坏了一角,他答应帮着修一修,晚饭时突然接到母亲电话,催问这事,他干脆临时跟万盈钢借了剪刀。万还问其他工具需不需要,张说家里都有,就是嫌剪刀小。庄问家里去过没有,小李说,已经问过他母亲,确有其事,凉棚已坏了有一段时间了。那个同学万盈钢也证实确有其事。至于那天晚上去南医大,是因为天热实在睡不着,一人出来闲转。 南昌中专学校也查了。全班34个学生,3个上课老师。分别找3个老师谈话,发现班级学生居然每天签到。找来签到簿,庄建华心里一沉。从18号到21号,张宁生天天不落,每天都有签到记录。再算算南昌到南京,火车需要20小时40分钟,而南昌火车站到学校有25公里。这小子能飞檐走壁? 回头又去石鼓路,比对他的3双胶靴,靴底花纹也都不对。 最终无功而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整个采访过程中,除了与相关单位和人员保持紧密联系把握进度外,考虑到此案社会影响极大,尤其是南京地区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我在采访的同时,同样注意收集信息,以及各方面的反应。我的中学同学张宗在南京市直机关工作,得知我正在采写此案,也不止一次跟我聊起过。我曾专门问过他,关于南医大案,读者或者说普通老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我说此话的意思并非出于媚俗,而是基于创作时方向和角度的把握。作为作者,既要把故事说好,把该讲的道理讲清楚,也要尽量满足大家的期待。他告诉我,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是,凶手麻继钢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警方当初为什么没有破案,现在怎么破的案?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有着怎样的故事? 28年后的今天,我站在专案组的黑板前,面对的,是从左到右三张麻继钢的模拟画像。画像中的人除了具有大眼、面部方圆的五官共性之外,各具特点。第一张面容稍偏清瘦,第三张神态茫然,第二张面颊饱满,线条粗硬。毋庸置疑,在今天来看,第三张照片可以说是神形兼备,抓住了人物原型的面貌特征,特别是凶恶残暴的一面。当时的《扬子晚报》作为全国发行量最大的都市报之一,以南京为中心,覆盖全省13个地市,同时还辐射周围浙江、安徽、山东等地,日发行量达60多万份,其中南京本地约30多万份,加上《南京日报》及遍布大街小巷的社会公告,可以说是布下天罗地网。 由于形象、直观,客观地讲,模拟画像应该是有一定效果的。可是,当时在汽车修理厂干修理工的麻继钢却没有被举报。要知道,当时麻继钢和父母、妻子一起住在石鼓路139号苏美达宿舍4楼,居委会就在麻继钢楼下隔壁的院子里。也就是说,单位排查没有发现,住地社区也是如此。 真凶没能浮出水面,难免有各种看法。 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的三张凶手的模拟画像 麻继钢的弟弟是个比较特别的人。采访他时,我跟他谈到模拟画像,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可能还是文字表述更好。” 与宋政委谈及此事,他告诉我,画像虽然形象,人们接受度高,但是在运用中受到各方面因素的限制,特别是因为过于外部形象化,如果过分注意细节,常常有它的局限性。当然,对于案发当晚遭遇的一刹那,麻继钢惊恐、慌乱的神态,张金生、季德全的描述是准确的,黄成的画像也是成功的。 周围很多人都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麻继钢这28年是怎么过来的?作案之后,他是怎样逃脱警方一次次侦查的?他是怎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听说他信佛,他内心是否真的忏悔过? 正如媒体已报道过的,在周围同事眼里,麻继钢工作积极肯干,为人厚道、仗义大方。我在采访其邻居时,大多数邻居对他褒多于贬。就像他的妻子一样,无法将他与28年前那个雨夜的残暴杀人恶魔联系起来。 好奇是作家的天性,而探究人性的复杂更是作家的职责。在对麻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之后,我更想知道,从小时候上天入地的“草头王”,到中年之后成熟稳重的“老好人”,哪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他?伪善?还是自我救赎? 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在我面前悬浮着…… 第四章 野孩子的江湖 投胎!她投胎了啊! 面对刚出生的女儿,突然如五雷轰顶,麻继钢惊呆了。 真的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掐了掐手背,分不清此刻是梦里还是现实…… 打小时候起,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国庆”。他生于1966年10月2号,那一年的国庆正是“文革”最热闹的时候,沛县县城大街上红卫兵情绪激昂,不时红旗飘飘锣鼓响破了天。望着红肚兜里粉粉的肉疙瘩,年近三十的麻玉杰说,就叫国庆吧。国庆国庆,喜庆,而且革命。麻玉杰是个军人。 母亲赵玉春的产假满了,她得去纱厂上班。还在吃奶的国庆怎么办呢?正好麻玉杰母亲的干女儿也有一个儿子“小国庆”,与国庆同一天出生,干脆就寄养到她家去,算是奶妈。 这一送,就是六年。或许闹腾岁月出生的孩子天生爱闹,刚刚撒开脚丫满地跑的国庆一点儿不安分,整日爬上爬下,颇让大人头疼,有一次差点儿掉到大沙河里,把大人吓个半死。六岁那个冬天的上午,叔叔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飞鸽牌自行车来了,把一脸鼻涕一手冻疮的国庆接回鹿楼镇马庄村家中。坐在自行车前杠上的国庆懵懂着,却又欢喜着,因为爸爸总爱骑着那辆“飞鸽”过来。那几天,对国庆来说就像节日,能吃到喷香的饭菜,比地瓜干、玉米糊糊和料豆子强多了。他什么野菜都吃过,小枣子、小苹果也摘了吃,有一次误吃了发霉的料豆子,不停地拉稀,差点儿丢了小命,被大人们拉到医院才抢救回来。 沛县地处苏北大地,苏鲁两省交界,因古有“沛泽”而得名,西部紧邻丰县,系江苏省徐州市下辖县。沛县历史悠久,作为地名和建制已有两千多年。沛县的“沛”字,古时是指有水草的地方。正应其义,很久以前,古泗水从这里流过,不仅有沼泽湿地,而且有大湖。《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刘邦的母亲在田里劳作,“尝息大泽之陂”,即在大湖岸边休息之意,而刘邦纵徒起义斩白蛇,也是在大泽之中。可见很久以前,沛县就是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 马庄村位于沛县县城西北角,国庆的爷爷、奶奶祖居于此,父亲也在此出生。这里的村民有古汉遗风,耿直豪爽,纯朴善良。这次,叔叔把国庆带回马庄住了些日子,来年大沙河边柳树抽芽的时候,奶奶带着他,乘三个钟头汽车到淮阴清江建设兵团,父亲到车站把祖孙俩接回兵团家中。家里三间朝南的平房是刚刚调换过的,院子里有水杉、冬青,月季开着淡粉的小花,柳枝从后窗伸了进来。 换了新环境,国庆很兴奋。没多久,正在吃饭的他被父亲喊了过去,告诉他,妈妈来了,弟弟也来了。他暗暗惊讶,噢,我还有弟弟呢。他第一次见到了弟弟红卫,一个和他一样有着浓密睫毛、双眼皮、单薄瘦弱的小男孩儿,安静腼腆地望着他。母亲和弟弟是从沛县县城过来的,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家几口居然分在三个地方居住:淮阴、沛县县城及老家马庄。这下,总算团聚了。 父亲原本在南京当兵,有一段时间去了淮阴生产建设兵团,几年后又调回南京。回到南京那一年,国庆两兄弟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子弟不可废学。父亲二话不说,交了五块钱,就去解放路小学给弟兄俩一起报了名。那几年,父亲没少领教大儿子的顽劣,本来多少怀揣中国人“养儿胜似父”期待的老麻对儿子早就失去大半信心,这国庆,是得上上规矩哩。只是要换个名字,因为单位战友的孩子居然也叫国庆。这是什么事啊!妻子一句:“那就改呗。”干脆按家谱“继”字排,男孩子嘛,干脆哥哥继钢,弟弟继丰。 国庆进了学校,进了教室,可几天下来一头糨糊,语文课还好,珠算课简直如听天书,一口马庄土话的他根本听不懂老师说的啥。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下午,终于偷偷弓着身子从后面溜出教室,麻雀出笼般在操场上连翻两个筋斗,撒开了欢儿。撒开欢儿的国庆很快找到几个同样爱玩的伴儿,他们带着一口沛县土话的他四下去找好玩的。捞河虾,逮蛐蛐,砸玻璃,打皮弹弓,打火柴枪,三天两头旷课。老师通知家长,恼火的父亲只好四下找他。逮到了,上去左右开弓几个耳光。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国庆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乖乖去了教室,可没两天,还是经不住小伙伴的口哨声声。在当时他的心里,这简直就是天簌之音啊。上学有什么意思呢,不是打倒臭老九吗?学校操场上的广播不是天天号召学习白卷英雄吗?读书有啥用!除了体育课,他啥课也没有兴趣,成绩很少及格。要说上学期间唯一能让人得意点儿的,是二年级时获得全南京市小学生环湖跑第二名。 他害怕父亲,害怕父亲的拳头,但只要一玩起来,啥都忘了,老麻的耳刮子对儿子不太管用。三年级时被学校连留两级,到了五六年级,和一帮野孩子“打野”的本事见风长,不光爬树上房上天入地,下河抓鱼飞檐走壁,还时常几天几夜不回家。有时宿桥洞,有时钻库房,也有时趁着哪个小伙伴的家长不在家,去将就两天。 南京军区一个偏僻的库房里堆了不少杂物,听说可以卖钱,几个人二话不说,事先踩好点,偷了一堆铜块、铝块,找到废弃的棚子,架起炉子烧化了卖钱,忙乎一阵,最后买了三个肉包子算是对自己的犒劳。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嘭”的一声爆了,滚烫的铜液溅了出来,衣服上瞬间烧出窟窿。还好有惊无险,人没伤着,却着实吓得不轻。还有一年的冬天,几个人躲在人家房子里烤火,把房子都烧着了。 他胆子大,敢出头,一言不合,棍棒伺候,有事好冲在前头,即使面对比他高出半头的男孩儿他也敢上,身边很快围了一堆野孩子。成帮结伙之后,他的杆子气更足了,十天半月不打架,手心就发痒,从黄埔路打到大青河边,从花红园打到后宰门,弹弓、棍棒一齐上,从南京打到安徽芜湖。有一次两帮对打,居然把天花板架子打散了,一起摔得鼻青脸肿。几年工夫,国庆成了小有名气的“孩子王”。 “升级”了的国庆自然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对民警的警告和恫吓似懂非懂。生性耿直的老麻两额青筋暴突,不得不一次次强压心中的愤怒,一声声跟人道歉。这狗东西,咋就管不好呢?老麻平时笑眯眯,对人很和善,但实际上对自个儿对部下要求甚高,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让他伤透了脑筋,丢尽了面子。打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改不了呢?恨铁不成钢的老麻拎着儿子回到家中,进门二话不说,对着儿子劈头盖脸一顿猛抽:“让你跑,让你不学好!”国庆硬是不求饶。一个字,犟。 不求饶归不求饶,国庆心里还是害怕的。皮肉之苦,哪有不怕的道理?只是他管不住自己,同时认为自己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儿。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什么屁用?再说,老麻文化不高,除了狠揍一顿之外,也就没辙了,最多拿出手铐,把他铐在门边,可毕竟不能铐一辈子。 老麻本来胃就不好,几次下来,气得胃病更重了。其实,比老麻更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国庆的奶奶。国庆成天野在外面,自是饱一顿饥一顿,不时偷着溜回家中,随便弄点儿冷饭冷菜对付一口。老麻管不住他,就对他进行家庭“制裁”,干脆断了他的口粮。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生了两个儿子,老大麻玉杰是长子。国庆是奶奶带大的,也是长房长孙。老二虽结婚早,可一口气连生四个丫头,最后才生了个儿子。当年国庆被送到沛县马庄奶妈那里吃了些苦,奶奶一直很心疼。爱孙心切,担心孙子饿坏了身体,又怕儿子责怪,八十岁的奶奶居然趁着月黑风高,怀揣馒头包子,摞起板凳桌椅,翻过一米多高的窗台,蹲在窗下苦等孙子。在奶奶眼里,孩子就是调皮一点儿,多大事啊! 奶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孙子日后会亲手酿成一个个苦果,直到闯出惊天大祸。 1982年4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国庆跟往常一样,与几个男孩儿约好跑到浮桥珍珠花廊玩耍,那里有假山,还有炮仗。正玩得起劲,12岁的小女孩儿王燕身穿绿色花棉袄,和几个差不多大年纪的女孩儿打闹着过来。望着王燕光滑鲜嫩的脸蛋,国庆躁动起来,突然有了说不清的感觉。国庆和一帮男孩子一窝蜂围上去,上下其手……几天后,国庆又将王燕带到九华山山洞猥亵,随后带到浮桥邮局南侧建筑工地的工棚里过夜。天亮时分,被巡逻队发现,扭送派出所。 因为他尚未成年,而且情节轻微,没有判实体刑。但老麻看着放在面前的南京玄武区法院82字183号判决书,上面的白纸黑字,让他的心彻底凉透了。如果说,以往的打打闹闹只是一个乡野小子的调皮捣蛋任性顽劣,那么,眼前的一纸判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个即将具有刑事行为能力的人了,他将对他所做的一切承担法律后果。他隐隐感到不安,甚至胆战心惊。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第二年6月的一天上午,天气闷热得要命,雷阵雨呼之欲来。国庆和成二、胡国立一起陪李小山去南京玄武医院拿化验报告单。几个人当中,国庆年龄稍大,17岁,成二和胡国立比他小一岁,李小山15岁,平时国庆跟李小山最要好。一路上,李小山不停地催他们快走,他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办。走过南京厂、杨将军巷,到医院门前广场,成二突然拉了拉国庆的袖子。国庆扭头一看,不远处一群男女正在拍照,一个男人举着相机,吆喝着,指挥着对面的人们。而距他几米之外,靠近他们几个人这边,一个红黑相间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地上,包口半敞着,隐约露出一个相机镜头。成二的眼睛明显放光,国庆读懂了他的意思。 李小山依旧催促着,他一心直奔门诊大厅,哪里知道这边两人的心思。成二跟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小山点点头,径直朝门诊大厅去了。国庆和胡国立随即上前,两人装作闲逛的样子,磨蹭着移到那个男人一侧,正好挡住那只背包。这边,成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背包,拎了就走。回去之后打开,呵,包里有一只日本产的广角镜头,日本产闪光灯一个,还有照相机套等。 可是,他们没来得及卖掉这些东西。第二天,民警就找到了他们。有意思的是,这一次还是玄武区法院审理,只是和上次的结果截然不同,国庆因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四年,成二和胡国立各判了两年。他们当时不知道的是,那只广角镜头价值约1000块,而那只闪光灯更贵,价值1200多块。国庆心里不服,他认为这次实际是成二的意思,动手的也是成二,可是他和胡国立都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成二甚至比自己判得还轻。真不是东西。 少管四年,国庆傻了眼。他原以为跟以往的小偷小摸没什么两样,偷了东西,换几个钱买点儿吃的。大不了逮到了,被教训几句,根本没想到,居然会坐牢。 老麻的胃疼得更厉害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上辈子自己究竟作了什么孽?子不教父之过,耿直的老麻不停地自责。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很失败,很无奈。 探视那天,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老麻心里忐忑不安:管教四年,管用吗? 四年后的夏天,国庆回来了。 在他服刑期间,麻玉杰转业了,被安排到位于中华门50号的一家大型外贸国企———中设江苏机械设备进出口集团公司担任车队负责人。 让老麻颇为欣慰的是,单位分给他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在石鼓路139号四楼,坐南朝北,位于南京新街口闹市区,是着名的黄金商业地段。四楼共三家,同事老戴家401,老姚402,老麻403。碰巧的是,老姚也是部队转业的,南京六合人,老麻一家从黄埔路搬来的时候,老姚也从大方巷搬过来。 这时候,妻子赵玉春早已进了南京卷厂工作,小儿子红卫,也就是继丰,梅园中学毕业后也内招进了卷厂。和壮实暴躁的国庆不同,红卫身材细瘦高挑,说话不多,身子骨弱些,除了眉眼间相似之外,弟兄俩几乎没有其他相同之处。 儿子走出边城监狱大门的那一刻,老麻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老麻虽脾气暴躁,却心思细腻,情感内敛。倔强正直的老麻跟千千万万中国家长一样,背负着为人父母的传统观念和道德规范,他爱家,爱妻子,爱孩子。从1955年走出沛县当兵始,他从沛县到南京,从南京到淮阴,再从淮阴回到南京,曾经一家四口分处三地。从照应两个年幼的儿子,到想方设法全家团聚,再举家从淮阴迁到南京,自己和妻子的工作调动及变动,住房的申请安置,儿子的抚养教育,一切的一切,这些年来,他很累,很沉重。在他心目中,对于儿子,作为一个父亲,不仅生之养之,更应教之。可是,自己失败了。 丢人啊!老麻每次想起这事都会心痛,胃病也更重了。刚搬来的时候,隔壁老姚曾问过他:“老大呢?”他都机械地回答:“在老家。”总不见老大,老姚奇怪,都被他搪塞过去。他想把儿子不堪的过去一脚踢开。人都要个脸面,如果新单位的同事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小年纪就四年管教的儿子,自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好在自己不仅换了单位,又搬了家,他想让一切重新开始。 至于这个想法的实现,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儿子不再惹祸。可是,这个想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自小麻烦不断劣性难改的儿子,这次能做到吗? 想破了脑袋,又跟妻子赵玉春左一次右一回商议,老麻终于拿出“约法三章”,同时“计划两步”的主意。“约法三章”,首先是跟以前的狐朋狗友断绝来往,其次是不许无故外出,更不能无故在外过夜,三是一切活动服从父母的安排。 两人把儿子叫来,一二三地说了,老麻的目光钻孔似的在儿子脸上足足盯了十秒钟,开口道:“出门少说话,言多必失,你不想让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坐过牢的人吧?”儿子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嗯,看来跌过跟头,总算知道好歹了。 至于“计划两步”。下面,马上开始第一步。 子弟须使有业。国庆少管几年,不是学过汽车修理吗,老麻探监时特地问过了,他喜欢汽车。南京玉河汽修厂厂长陈光明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他已跟老陈打过招呼,拜托他安排一下。陈问过情况之后,说问题不大。国庆回来没几天,老麻就开着车,带他去了位于光华门附近的厂里,安排跟在一名老师傅后面学汽车修理。平时分组干活儿,按完成任务量拿工资。 “好好跟师傅学,你也不小了,男人得有点儿真本事。”老麻板着脸强调,“还有,每天下班之后必须按时回家。” 徐州老家的胡辣汤是老麻的最爱,不止老麻,一家人都爱吃。隔三岔五,赵玉春会煮上一锅。碰到周末,老麻会准备两瓶分金亭或者洋河,让国庆摆好小杯,把隔壁老姚、老戴喊上,一起喝两杯。虽出生苏北徐沛,民风剽悍豪放,老麻量却不大,加上胃不好,只能小酌,听任老姚天南海北侃大山。他在部队的级别比老姚高,但从不拿架子,老姚也视他如兄长。老姚神侃的时候,他不时抿一口,笑眯眯望着老姚,又不时提醒国庆帮姚叔戴叔把杯斟满。国庆自始至终不多言语,只是帮着端菜斟,跑腿忙活,倒也规规矩矩。 进厂之后,老麻不时叮嘱儿子,在单位不仅要少说话,而且要多干活儿,“吃亏是福,勤快一点儿”。这是老麻自己的人生总结。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心地善良肯帮人,那年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从头哭到尾。老麻又很肯干,电工、汽车修理、钳工什么的都能来两下,所以人缘极好。少管这四年,相当于是给国庆一记猛拳,收敛不少。父亲这一番的苦口婆心,他的确记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国庆确实比以前安分多了。老麻看在眼里,稍微松了口气。他悄悄跟妻子嘀咕,妻子比他更开心。嗯,继续努力。